晨光微露,西安北站已是一片繁忙。2024年10月1日7點30分,我和妻子乘坐的G520次列車準時駛出站臺,向著廣州方向飛馳。這是婚后第一次陪妻子去廣州看望遠嫁的小姨,也是我第一次乘坐高鐵跨越這道綿延一千七百多公里的山河。
列車悄然加速,窗外的景物開始流動。現代化的車廂里,乘客們或閉目養神,或低聲交談,全然不見了記憶里綠皮火車的擁擠與喧囂。望著電子顯示屏上不斷刷新的時速——298公里、305公里、310公里,我的思緒卻飄回了二十多年前。
記得小時候,小姨每次從廣州回來探親,都要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那時從廣州到西安,最快的特快列車也要二十多個小時。她總是選擇夜車,下班后直奔車站,在哐當哐當的鐵軌聲中度過漫漫長夜。母親總會提前好幾天就開始準備小姨愛吃的飯菜,計算著她到家的時間,一遍遍地熱著鍋里的湯。
“那時候啊,回一趟家就像一場遠征。”小姨曾經這樣形容。綠皮火車里擠滿了人,連車廂連接處都站滿了歸心似箭的旅客。夏天沒有空調,只能開著窗戶,任憑煤灰和熱風灌進來;冬天暖氣不足,裹著厚厚的棉衣還是覺得冷。可就是這樣艱苦的旅程,小姨每年還是要堅持回來一兩次。“沒辦法,想家啊。”她說這話時,眼里總閃著光。
“各位旅客,列車即將通過鄭州東站。”廣播聲將我的思緒拉回現實。抬手看表,才過去了兩個多小時。妻子驚訝地看著窗外:“這就已經到河南了?”是啊,這就是高鐵的速度。我不禁告訴她,西廣高鐵全線開通后,從西安到廣州的最快運行時間已經壓縮到了七小時左右。而在我的記憶里,小姨最短的回家記錄是二十二個小時——那還是遇上了火車提速后的好運氣。
午后陽光斜照進車廂,列車員推著餐車走過。我們要了兩份盒飯,搭配著妻子一早準備的陜西肉夾饃,竟在奔馳的列車上享用了一頓跨越風味的午餐。鄰座的老先生笑著說:“現在坐高鐵,穩當得就像在自家餐廳吃飯。”
下午十四點四十五分,列車準時停靠在廣州南站。走出車廂,南國溫潤的空氣撲面而來。小姨早已在出站口等候,見到我們,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后快步上前緊緊抱住妻子:“怎么這么快就到了?我算著時間準備再過一小時才出門呢!”
在小姨家的客廳里,看著她拿出珍藏的老照片,那些泛黃的影像記錄著每一次團聚的珍貴瞬間。有一張特別令人動容——2008年春運,小姨在西安火車站站臺上,隔著車窗與外婆告別,兩人的手緊緊貼在一起,眼中含淚。那一年,南方雪災,小姨的火車晚點了十多個小時。
“現在好了,”小姨抹了抹眼角,“早上在西安吃肉夾饃,下午就能在廣州喝晚茶。你們這次來,還能住兩個晚上再回去,時間寬寬松松的。”
是啊,我想起了一組數據:截至2023年8月,中國高鐵運營里程已達4.2萬公里。這些冰冷的數字背后,是無數個像我們這樣的普通家庭,正在經歷著相聚方式的深刻變革。
三天的相聚轉瞬即逝。臨別時,小姨送我們到廣州南站,不再有從前的傷感。“下個月你生日,我周末回去看你。”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妻子紅了眼眶——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承諾。
回程的列車上,我看著窗外掠過的山川河流,忽然明白了什么才是這個時代最動人的風景。不是鋼鐵長龍本身,而是它如何重新定義了時空,如何讓牽掛不再受制于千里之遙。鐵路還是那條鐵路,但因為有了中國速度,它承載的不再是漫長的等待與分離的苦澀,而是讓每一個平凡的團圓都變得觸手可及。這綿延的鋼軌,無聲地縫合了往昔與今朝,也讓天涯,真正化為了咫尺。
(作者:孫耀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