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shù)呐f瓷罐總縈繞著一股煤煙味，淡淡的，是綠皮火車留下的，

記憶里，小時候我最盼著的事，就是跟著爺爺站在月臺邊，

遠(yuǎn)處傳來嗚的一聲長鳴，爺爺便會一把將我舉過肩頭，

讓我看那個噴著白霧的鐵家伙，如何慢悠悠地駛進(jìn)來，

夕陽把兩條鐵軌染成金色，亮亮的，一直通到天邊去，

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穆曇簦闪宋彝曜钍煜さ捻憚印?/p>

綠皮火車的車窗像個小框，把暮春的江南景色裝了進(jìn)去，

窗外是成片的稻田，金色的浪一樣涌動，

水牛懶洋洋地泡在水塘，

戴斗笠的農(nóng)人正彎腰忙碌，水中的倒影也跟著晃，

車廂里，泡面和茶葉蛋的香氣怎么也散不掉，

偶爾鄰座大叔會掏出炒米，熱情地分給身邊人嘗嘗，

還有位穿藍(lán)布衫的老奶奶，安安靜靜納著鞋底，

只有她手里的針線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道細(xì)碎的銀光，一閃一閃的，像是縫進(jìn)了時光。

爺爺總提起年輕時坐火車的舊事，

硬座車廂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那時候的鐵軌上，總飄著一股鐵銹氣味，

站臺也是空蕩蕩的，下雨天連個棚子都沒有，

雨水就那么順著軌道邊沿流下去，

他記得有一次在車上發(fā)燒，人燒得迷糊，

列車員看見了，什么也沒說，

直接抱來一條厚棉被，又拿來一碗熱乎乎的姜湯，

他說那碗湯的暖意，他記了很久，

說著話，他端起那個舊瓷缸喝了口茶，

眼睛就望著窗外，看得很遠(yuǎn)，

信號燈變換的顏色，一點(diǎn)點(diǎn)光影，在他額頭的皺紋里跳了一下。

去年回家的時候秋意很濃，我特意選了坐傍晚的高鐵，

陽光落下來，鋼軌都成了金紅色，

遠(yuǎn)處村莊飄著幾縷炊煙，不知怎么的，就和記憶里的畫面重合了，

車在一個小站停下，烤紅薯的香氣就飄了進(jìn)來，

那股味道暖烘烘的，很甜，

手機(jī)這時亮了一下，是爺爺發(fā)來的，

他說在出站口，還給我買了熱乎的糖炒栗子，

鐵路的樣子其實一直在變，

以前是冒著蒸汽的綠皮車，現(xiàn)在是飛速行駛的高鐵，

窗外的景色換個不停，車?yán)锏娜艘彩莵砣ゴ掖遥?/p>

但有些藏在鐵軌里的感覺，好像一直沒變，

就像現(xiàn)在，車開得很穩(wěn)，

我的臉映在車窗上，背后是落日的光，

遠(yuǎn)遠(yuǎn)的，仿佛已經(jīng)和爺爺?shù)纳碛爸丿B在了一起，

我想，這大概就是鐵路上最好看的風(fēng)景了。

（作者：張軒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