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速發展的時代，28年是個不短的時間，足夠讓一座都市某個角落的建筑和布局發生巨大變化。
8月4日11時許，記者來到原南京醫學院（1993年，南京醫學院更名為南京醫科大學）1號教學樓所在地。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里就是當年震驚全國的“原南京醫學院女學生被殺案”的案發地，身臨此地，誰都不會覺得這里有何特殊之處。
當年，由四座教學樓環繞而成的那個小天井，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內部的小停車場。28年前的1號教學樓還在，但如今整棟樓都已經被租賃給一家眼科醫院。當年，原南京醫學院學生林某和她的同學們經常上晚自習的地方，已經被改建成了病房，就連學校的外墻也已經翻新、改建，并做了封閉處理。
我們還找到了院子里的那兩口窨井。這里就是林某遇害后被藏尸之地，一口窨井藏過她的遺體，她的衣物、學習用品和飯票等物品則被扔進另一口窨井。兩口窨井變化不大，連周邊的樹木還都是28年前的那幾株，只是已長得郁郁蔥蔥、高大豐茂。它們見證了28年前那個深夜的罪惡，但也在今年春天等到了正義的來臨。
積案告破消息讓老民警五味雜陳
今年2月23日晚11時，南京警方發布通報：“1992年3月24日，我市鼓樓區原南京醫學院發生一起殘忍殺害在校女學生林某的案件。案發后，因破案條件不足，兇手沒有明確。2020年2月23日，專案組偵查取得重大破案線索，于當日凌晨抓獲犯罪嫌疑人麻某某，一舉破獲此案。目前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得知抓獲犯罪嫌疑人的消息后，當年參與偵辦此案的一位老民警說，自己心里真是五味雜陳：“這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案子一直沒有破，我們對不起死者，對死者家屬也無法交代。”老民警表示，這個案子一直是他和同事們的一塊心病。
曾在南京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工作的葉寧，對此案印象深刻。他曾撰文提到，案發后，料理完女兒后事，林某的父母帶著巨大的傷痛回了老家。第二年的3月24日，老兩口兒再次來到醫學院校園祭奠女兒，然后，再到刑偵支隊打聽案件的進展。
從那之后，每年的3月24日，老兩口都要來這里祭奠女兒，然后到公安機關打聽案件進展。每次看到老兩口兒，刑偵支隊的同事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寧靜的校園閃過黑影
1992年3月24日上午，原南京醫學院保衛處報警稱，本校1988級臨床醫學系6班的女大學生林某在3月20日晚自習后失蹤了。
南京警方迅速出警調查。當天下午，在校園內教學樓天井內的一口窨井中，警方發現了林某的尸體。南京市法醫部門檢驗認為，林某是被兇手用鈍器暴力擊打頭部致其嚴重顱腦損傷，之后兇手將其按入窨井中導致其溺水引起機械性窒息而死亡。兇手在被害人死前對其進行了性侵。
林某生前學習成績優秀，據她同學講，她每年都會拿一等獎學金。現在，林某的同學大都在南京市各醫院工作，多數已經是科室主任甚至擔任重要領導職務。如果林某還在，也許會像她的同學一樣，已經是某醫院的核心專業力量了。
“我和她是同一宿舍的，那個星期五晚上6點半左右，她離開宿舍去教室看書，帶著書包和傘。那學期的功課比較松，她一般是在10點半前就回宿舍，她先在268教室看書，當時我們有幾個同學都在那間教室。后來因為這間教室風大，她換去111教室繼續看書，有早回來的同學還說，自己離開教室的時候，看到她還在111教室，但她卻再沒能回來。到星期日（3月23日）晚上，依然沒有她的消息，大家有了不好的預感，想第二天給她家打電話，后來才知道她遇害了。”林某當年的舍友徐某回憶當時的情景仍然很傷感。
案件發生后，警方調查了解到，那天晚上，校園保安隊員老季、老張兩人在案發教學樓巡邏時，曾經發現過一個黑影，于是緊隨上去，在廁所內與一名陌生男子相遇。當時，老張大喊了一聲，用手電筒照了一下正在盥洗室里洗手的人的臉部，結果對方一轉身，撒腿跑了。據南京醫學院時任保衛處長沈志鵬回憶，該男子跑到學校圍墻邊，一下子就翻過去了。
老張記得男子身高一米七左右，二十六七歲的樣子，方臉，皮膚較黑，左側的腮幫上有幾粒粉刺，發型接近平頭，大眼睛。上身穿黑色呢子夾克衫，腳上穿著短筒新膠鞋，翻越臺階的動作很快。但可惜，這個可疑的人當時未找到。
在找到林某遺體的同日，林某的父母接到了學校通知，得知女兒遇害。7個半月后的11月19日，林某遺體火化。火化前，林某的父母和愛女作最后的告別。
DNA技術鎖定嫌疑人
今年2月24日下午，南京警方召開新聞通氣會，通報“1992· 3·24強奸殺人案”偵破詳情。
案發后的1992年3月25日，南京市公安局第五處在緊急協查中向各分局通報了被害人信息、嫌疑人特征，要求各地按照所附犯罪嫌疑人特征對轄區內人口及暫住、流動人口中符合特征、具備時間或與南京醫學院有聯系的人等進行排查。南京警方還邀請了相關足跡專家來南京，對案件現場的相關足跡進行會診。
28年來，幾代公安民警對這個案子執著追索，但誰也想不到這個案子會拖這么長時間。當年案發后，南京警方抽調數百名精干警力參與專案組，展開縝密走訪排查，調查數千條線索，排查人員超過1.5萬人次，但因條件有限，未能取得突破。多年來，公安部對該案高度關注，南京市公安局幾代刑偵人多輪次組織開展專案攻堅。2018年6月，南京市公安局進一步加強對該案的攻堅力度，成立“1992·3·24強奸殺人案”命案積案偵破工作領導小組，抽調民警成立工作專班，全力投入到新一輪的案件偵破工作當中。
該專案組多次召集包括歷屆專案組老同志參加的座談會和案情研究會，回顧梳理當時偵查經過，并對120多本案卷全部建檔、逐一梳理分析。專案組派辦案民警分赴浙江、江西、山東、四川等10余省地，行程近2萬公里，對重點人員開展多次深度調查，對過去未排否的重點人員逐一查證見底。同時，不間斷地與本省及河南、安徽等重點省份相關單位進行溝通，分析研究案情。
公安部“云劍-2020”開展以后，江蘇省公安廳副廳長、南京市公安局局長常和平專門聽取該案有關線索情況的報告，并要求全力偵破此案。江蘇省公安廳刑警總隊也多次組織專案會診研究。今年2月，案件終于取得重大突破。
據徐州市沛縣警方通報，今年2月21日，南京市公安局法醫中心與沛縣公安局刑警大隊DNA實驗室聯系稱，1992年3月24日原南京醫學院強奸殺人案死者身上提取的DNA數據與沛縣被盤查人員麻某的數據高度吻合，基本上可以確定犯罪嫌疑人應為麻某的近親人員。在連夜檢測比對排除了麻某同村符合年齡條件的11位家族男性后，警方又對麻某家族系進行深挖，得知其家族有一成員在南京定居，其子麻繼鋼符合作案嫌疑人年齡條件。后來的鑒定表明，麻繼鋼的DNA與犯罪現場提取的DNA分型完全一致。
凌晨抓捕犯罪嫌疑人
今年2月23日凌晨6時許，偵查人員在南京市玄武區九華山麻繼鋼家中將其抓獲，并依法拘傳至南京市公安局刑警支隊。
當前去抓捕的民警敲開麻繼鋼的家門時，穿著睡衣的麻繼鋼還在臥室里睡覺。面對突如其來的警察，麻繼鋼臉部表情平靜，沒有任何的掙扎。歸案后，麻繼鋼很快就對1992年3月24日強奸殺害原南京醫學院女大學生林某之事，供認不諱。
據麻繼鋼交代，案發后不久，警察也曾登門到他家里排查過，問他有沒有去現場，他否認去過現場。當時，他還看到過專家的畫像，感覺畫像和自己很像，甚至有的朋友還問他，畫上的人跟他很像，開玩笑地問他，那是不是他啊？他還說，世上長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南京市公安局相關負責人介紹，案件之所以能夠在28年后告破，主要歸功于以下三個關鍵因素：一是案發后，當年現場勘驗工作非常認真細致，保留了關鍵的痕跡物證，并妥善保管至今，為案件的偵破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二是南京市公安局的歷任主要領導和分管領導對該案一直高度重視，專案組成員雖幾經更換，但接棒者始終鍥而不舍、緊盯不放、不破不休。三是得益于現代刑偵技術的深度應用和現代打擊犯罪新機制的建立，以及公安部領導下的各級公安機關扎實的刑事基礎工作。
2月23日16時許，麻繼鋼在南京醫科大學、南京市婦幼醫院附近一帶，對強奸、殺人及拋棄相關物品地點進行了指認，一切指認均與當年現場勘驗筆錄反映的對應位置完全印證。
在鄰居工友眼中他就是個“普通人”
據《方圓》記者了解，麻繼鋼是蘇美達集團的一名司機。在蘇美達集團辦公室車隊的司機中，他是為數不多的正式員工。麻繼鋼在公司工作了很多年。據其同事、領導、鄰居反饋，他平時表現很正常，與想象中的強奸殺人犯的“殘忍”形象差別很大。在不少鄰居眼里，麻繼鋼待人客氣，每天上下班見到鄰居，總會主動笑著跟人打招呼。
接受檢察官訊問時，麻繼鋼對當年作案時候的細節記得非常清晰，作案時間、地點、過程，作案前的活動軌跡和作案后的逃跑路線，都說得清楚明白，反復表示對不住被害人及其家人，愿意賣房賠償被害人家人，但對自己的罪行，他卻并未完全承認，仍有所保留。
提審中，每當提到家人，麻繼鋼就情緒低落，用手掩面，沉默不語。他說，自己對不起家人。
據麻繼鋼交代，2月21日晚，兩個穿制服的警察和兩個穿便服的人上門，說要做防疫檢查，他們拿棉簽在他的口腔里劃了一下。麻繼鋼還問女兒，為什么來的是警察，怎么沒有醫生來做檢查？這個檢查是干什么用的？能不能查到DNA？隨后，他又聽說自己在老家的堂弟也被警方檢查了口腔咽拭子，那個時候，他就有預感，自己可能要落網了。
麻繼鋼說，自己曾多次想到過落網的這一天，也曾想過要自首，但又存有僥幸心理，認為也許警察抓不到自己了。在民警上門采集咽拭子后，他的精神一直很緊張，他想過逃跑，但也知道憑著公安的能力和技術，自己也跑不掉，所以就放棄了逃跑的打算。麻繼鋼之前從來不陪老婆散步、逛街。但在被抓的前一天，他特意陪著老婆出去散了一次步，當天晚上睡覺時，他沒有脫衣服，翻來覆去睡不著。他還和家人約定，如果夜里有人來敲門，由他去開門。在結婚后很久的一段時間里，他和妻子沒要孩子，主要是擔心自己因為過去的事被捕、槍斃，影響了孩子。
2月23日，南京警方發布通報的當晚，林某的同學就將案件破獲、抓到嫌疑人的消息告訴了居住在無錫市的林某母親朱某某。朱某某還給辦案檢察院的檢察長寫了一封信。
為何檢察機關追訴這起超過20年的積案
今年3月6日，麻繼鋼被執行逮捕。7月6日，南京市檢察院就本案向南京市中級法院提起公訴。
據南京市江北新區檢察院副檢察長余紅介紹，案件時間跨度長達28年，案情復雜，社會影響重大，南京市檢察院在本案偵破、麻繼鋼被捕的第一時間就提前介入，認真引導公安機關調查取證，及時收集和固定證據，對不完整的或有瑕疵的證據，退回偵查，指導公安機關補充夯實。另外，從案發到破案歷年28年，兩部刑法（1979年《刑法》和1997年《刑法》）如何適用？為解決這一問題，南京市檢察院辦案人員仔細認真研究兩部刑法，并召開檢委會專題集體研究。經研究認為，犯罪嫌疑人麻繼鋼涉嫌強奸罪、故意殺人罪，根據現行刑法第12條、第87條第四項，1979年刑法第132條規定，有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死刑。案發至犯罪嫌疑人被抓獲歸案已過20年追訴期限，沒有法定的追訴時效延長、中斷情形，且具有追訴必要性，應當報請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追訴。最后，南京市檢察院通過江蘇省檢察院向最高檢報請核準追訴申請。
今年5月8日，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批復，認為犯罪嫌疑人麻繼鋼涉嫌故意殺人罪、強奸罪，法定最高刑為死刑，雖然經過了28年，但是麻繼鋼犯罪性質、情節、后果特別嚴重，依法必須追訴，決定對犯罪嫌疑人麻繼鋼核準追訴。
9月16日，南京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本案。10月14日，法院依法對南京市檢察院提起公訴的麻繼鋼故意殺人、強奸案作出一審判決，認定麻繼鋼犯故意殺人罪、強奸罪，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張振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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